塞外重镇张家口，东望京津，南通中原， 西连三晋， 北接蒙古大草原， 战略地位和交通位置都十分重要。历史上，这座古城有过无数的辉煌， 而尤其值得浓墨重彩描绘的是这座边塞古城独特的商文化。

当年， 有一条与古代“丝绸之路”齐名的古商道———张库大道，起点张家口，途经乌兰巴托，延伸到恰克图。始于明，盛于清，衰于民国，几百年间一直是北方重要之通商大道。 背褡裢的、牵骆驼的、驾勒勒车的、赶趟子的，汉人、蒙古人、俄罗斯人等，盐来茶往，盛景频现。

张库大道， 不仅记述了几代人的辛酸， 更承载着张垣商贾创造财富的勇气和智慧。 本期我们将继续推出解读张库大道系列报道(六)，重历张家口的买卖城的崛起和繁荣。

张库大道的两端都设有买卖城，俄国圣彼得堡大学蒙古学者、《蒙古及蒙古人》 一书的作者阿·马·波兹德涅耶夫记述说， 市圈就是张家口的买卖城，也是中国对俄贸易的集中点。北京大学侯仁之先生在1938年说到，张家口的繁荣， 溯其流源是由市圈的马市开始。 毫无疑问， 参与其中的商业组织，正是在追求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为张家口的崛起和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

来远堡里的货栈和富商

《清史稿·卷二百二十三·列传十》记载，“凡诸部互市，筑墙规市场，谓之市圈。 ”这是“明制”，同时也告诉我们“市圈”属官方称谓。

嘉靖三十年(1551年)，宣府在新开口堡初开马市。隆庆五年(1571年)，封贡议成， 再开马市于张家口堡北边的东西太平山隘口。 这时 “筑墙规市场” 的市圈建设工程可能已经同时展开。按《宣镇西路志》记载，市圈筑于万历元年(1573年)。

另有史料显示，万历十九年(1591年)，市台已矗立于市圈之中。 在1600年前后， 市圈已是楼台高耸、 关防严密、巍然巨观了。 然而，十多年后的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春，当宣府巡抚汪道亨偕文武将吏来这里视察时，市圈“仅北面危垣半壁”，已是破败不堪。为了充分利用隘口天险， 确保边塞安全，促进互市交易，经过精心筹划，当年秋七月动工， 次年十月建成了来远堡。

对于明末及清朝大部分时间里，发生在市圈及来远堡的商业贸易故事，现在很难予以详尽的研究和描述。根据阿·马·波兹德涅耶夫的记录，我们可以知道1892年时，来远堡这座买卖城里的一些商业情形：

第一， 来远堡内东西两侧都是两层楼的商行和货栈， 南边则是一幢幢的大石头房子，全是货栈。阿·马·波兹德涅耶夫拍摄的1892年的来远堡，是迄今见到的最早一张来远堡照片，通过它依稀可见西侧两层楼的商行和货栈。

第二， 来远堡是中国对俄贸易的集中点， 几乎全部的俄国呢绒和各种绒布，以及俄国出口的全部毛皮制品，都是先运到张家口买卖城的货栈，然后批发给下堡，最后再运往中国本土。

第三，来远堡铺面最好、资本最雄厚的店铺主要有大金裕、 屠正、裕源永等几家商行。

第四，在恰克图从事对外贸易、同时主要在蒙古北部销售茶叶的汉族商人，他们的主要货栈集中在来远堡。 这些商行中最大的几家是： 祥发永、 匡全泰、恒隆广、大盛裕、裕庆成、兴隆永、万庆泰以及公和全。 他们从买卖城运往蒙古去的茶叶数量应该说是相当大的，运往恰克图的砖茶达三万箱，运往库伦和北蒙古其他地方的厚砖茶达三万箱，薄砖茶达一万五千箱。

在明代，每临互市，官员在讲市台上居高临下，既可通报市场行情、宣布交易规定，又可很好地观察交易秩序、实施市场管理、防范来犯之敌。近期对来远堡的考古发掘， 遭到相当破坏的北门重见天日。

阿·马·波兹德涅耶夫提到， 市圈里在恰克图从事对外贸易最大的几家商号，祥发永位列第一。目前见到的可以证实， 祥发永开设在张家口上堡市圈的实寄封有多枚，最早的一枚是，奉天潘忠懿寄给他在张家口祥发永工作的胞兄， 销奉天牛庄 “丁未十月十九日”戳，也即1907年11月24日。

祥发永是最早的一家账局， 开业于清乾隆元年(1736年)，总号设在张家口，资本40000两，在北京和上海均有分号，股东是山西汾阳县人王庭荣，总经理为山西汾阳县的宋文蕙。 雍正乾隆年间产生的账局， 被认为是中国银行的起源之一。

祥发永在北京丰台镇新泰公栈内开设有分号， 在库伦买卖城中巷第41号开设有分号， 在恰克图东街开设有分号。 在1755-1855年间的恰克图中俄贸易中， 祥发永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经营高档茶叶的大茶商。

当时有封由恰克图寄出的红条封，贴俄国邮票，销 1908年8月21日恰克图俄国邮局日戳，公历日期为1908 年 9月4日。 该封寄达地址“俄国茂市更望”，也就是俄国的莫斯科， 收信人是祥发永的任全瑞，寄信人地址是恰克图东街， 正是祥发永所在之地， 应当是由祥发永商号寄出的。该封背面俄语， 第一行是“寄莫斯科”，第二行是“中国公司”，第三行是祥发永的俄语音译。 通过这枚实寄封我们真切地感受到， 祥发永的贸易足迹已经远达俄罗斯的莫斯科， 这家商号堪称张家口早期的国际贸易商。

山西贸易世家常家的大升玉

当时还有盖有代转戳的一枚手递红条封，虽然封上没有任何时间信息，但其上的地址及商号名称却颇为珍贵， 它表明张家口确实存在过一家大升玉，其具体地址就在市圈内，而且还隐约透露出恰克图也有大升玉。

这封信的收信人李凝珂， 是山西汾阳三泉镇巩村人。 李凝珂的一位胞兄名叫李凝瓒， 曾在张家口的俄商和信洋行工作过， 也有在恰克图及俄国境内经商的信息留存。

大升玉在库伦买卖城中巷第48号的协裕和中设有分号， 在恰克图买卖城中巷开设有分号。1915年，陈箓奉使库伦途中， 曾经在恰克图大升玉住宿。 他在日记中记述，十月“十六日抵恰克图，住买卖城大升玉栈。因行李未到，迟至二十二日午刻，乘三马马车向库伦进发。 ”

大升玉系山西贸易世家常家商号中的一家， 大升玉账局开业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总号设在张家口，资本50000两， 在北京和上海设有分号，股东常立训，籍贯山西榆次县，总经理张祯禧，籍贯山西汾阳县。

资本最雄厚的裕源永

阿·马·波兹德涅耶夫提到市圈里“铺面最好、资本最雄厚的店铺”之一是裕源永。

从东口裕源永寄北京裕源永的红条封可以看到，北京邮戳为“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即公元1923年12月16日。由此确定，张家口确实存在过一家裕源永商号， 在北京打磨厂尚古店内有同名分号。

裕源永是一家账局，“资本50000两，直隶万全县霍枚，光绪六年开办，总号张家口，分号设京师、天津、祁县、归化。”光绪六年即公元1880年，这是裕源永账局的开办时间。

裕源永货庄的创办时间可能更早。 陈箓综述库伦商业时说，“外蒙商务之基础，成于西帮，其实权自然操诸西帮，就中如裕源永、兴隆魁、公合全、源发长、达顺明、福源长、锦泰亨、长盛蔚、锦泉涌、裕盛和等十家，多半于天津、河南、北京、张家口皆有分号。 ”在这些构成外蒙商务基础的商号中，裕源永和裕盛和都是万全霍家所开，由此可见在库伦霍家商业势力的分量和影响，也可想见霍家财富之巨。

刘建民收藏的 《张家口著名富户列后》显示，居于首位的是“霍枚，子承熊、承熏，万全城内住。”裕源永在我国北方， 曾经是一家十分重要的货庄和金融商号。

来远堡里的洋行

来远堡里还有不少洋行。 陶宗冶先生收藏有一封在洋行做事者的家信， 这封信使用的是天津郝利洋行信笺，信中提到，“再，伊以恰克图汇项一节，汇交张家口上堡正沟元顺成或上堡圈门内裕源永转交郝利洋行兄名下即可。 ”这封信中的这段话不仅再一次证实裕源永开设在来远堡，而且也告诉我们来远堡还有一家郝利洋行。

张家口确实有过一家郝利洋行，确实开设在来远堡。据高兆夔在1926年第1卷第2期 《金城》发表的 《张家口货物贸易》记载，郝利洋行系美商开设，经营皮毛，具体地址在市圈内大街。根据该文的记载，以下洋行也都开设在来远堡：

北顺公司，美商开设，经营皮毛，具体地址在市圈三道街。

北记洋行，1922年的 《张家口事情》记载，张家口的这家洋行是美国人经营的。 高兆夔记述说北记洋行系英商开设，经营皮毛，具体地址在市圈内大街。

乌利满洋行， 美商开设， 经营皮毛，地址在市圈内大街。

义成洋行，《张家口事情》 记载，日本人开设在天津的义成洋行在张家口设立了办事处， 是一家贸易商兼皮革业。高兆夔记述，义成洋行系日商开设，输出皮毛、杂粮，输入药品，具体地址在市圈内头道巷，华经理名叫李殿卿。

滋美洋行，美商开设，经营皮毛生意，地址在市圈口街。

来远堡南门外的税务司

汪道亨记述来远堡内建有“司税房二十四桁”。 无疑， 明代在互市之所，设立了税务机构，开展了税收征收工作。张家口的税关有边口、通桥、居庸关等三处，边口税关，也称税务司，开设在来远堡南门永顺门外通向大门街的地方。阿·马·波兹德涅耶夫记录了1892年年末时这处税关的一些情况。

第一， 每天在税务司办理税务事项的人都很多，业务繁忙，税吏办事效率也很高。如此高效的重要原因是，税务司通过告示牌列明了各种货物应付的税款， 每个商贩预先都知道自己应缴纳多少税银， 他们也准备好了相应的款项。

第二，税务司只向汉人征税，蒙古人输入物货不缴纳关税。 这一规定造成许多舞弊和欺骗行为， 也增加了税收成本。

第三，19世纪下半叶，这处税务司征收的税款大幅度减少， 主要是俄国人自行向俄国运输茶叶后， 中国人在张家口的茶叶贸易衰落所致。1867年，中国人从张家口运出的各种茶叶的总数达十八万箱之多， 到了1892年，虽然输出的茶叶， 全部都是税率较白毫茶为高的砖茶， 但输出总数不过七万三千余箱。

第四，应税商品主要有：过境牲畜马、绵羊、公牛或母牛、骆驼、骡、猪、驴等;过境欧洲商品俄国呢(哈喇)、俄国棉绒布 (徊绒)、 徊布 (一种花条亚麻布)、达连布、粗洋布、羽绫、洋标布等;出境中国商品麻布、曲绸、粗杂货如各种小商品，如针、线、梳子、烟袋、镜子、帽子等， 细杂货如各种丝绸及其制品等;俄国皮革、俄国山羊皮等;金沙、银器、铜器、鸦片、南货如虾米、海带等，白砂糖和红冰糖、 由冰糖制成的黑糖等;蒙古土特产土碱、粗盐、狐皮、狼皮、海狸皮、貂皮、猞猁皮、猫皮和山羊皮、马皮、骆驼皮、牛皮、驼毛、马尾与马鬃等;中国白毫茶、砖茶、散装绿茶等。

阿·马·波兹德涅耶夫还指出，这些“远远没有把张家口汉人，输入输出的所有货品全部包括在内;很明显地，它只开列了最普通的商品，至于其他的商品，税吏们另外订有税则。”税务司在告示中分别列示了，这些商品的名称及其单位税额，因而方便了纳税人计算和准备税款。

 

这处税关的设置， 既是来远堡内商号辐辏使然， 也是来远堡西侧大门街两旁商号栉比使然， 根本上则是这里乃汉蒙贸易、中俄贸易的一处孔道、端口和重要边关。（本报记者 郝莹玉 通讯员 乔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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